暗殺、伏擊和自殺儀式仍然根植於這個國家對自己的想法之中。

英國《觀察家》  Francis Pike

安倍晉三,也許是過去50年中最重要的日本政治家,已經被暗殺了。兇手是山上哲也,一個年輕且顯然心懷不滿的日本海上自衛隊前僱員。

這是一個重要的–即使不是毫無爭議的–生活的殘酷而骯髒的結局。安倍晉三是他那個時代的主導型政治家。2007年,由於患有潰瘍性結腸炎(一種先天性疾病),安倍晉三在僅僅一年後就被迫放棄了首相職位,但他又在2012年、2014年和2017年為自民黨贏得了壓倒性的選舉。在一個許多日本首相任期不超過一年的時代,安倍晉三擔任首相的時間達到創紀錄的8年零267天。如果不是因為2020年疾病復發,安倍晉三幾乎肯定會任期更长。

因此,難怪全世界都感到震驚。日本失去了一位偉大的首相”,馬克龍總統說。台灣總統蔡英文,其國家在與中國爭奪主權的過程中得到了日本的大力支持,她記錄說’台灣也失去了一位重要的親密朋友’。

印度總理納倫德拉-莫迪宣佈,7月9日將是全國哀悼日。莫迪的反應並不奇怪。在2007年短暫的第一個總理任期內,安倍晉三將印度帶入了一個包括美國和澳大利亞在內的四方安全聯盟。美國前總統巴拉克-奧巴馬作為一個願意合作的夥伴,同樣贊不絕口,他說安倍 “對他所服務的國家和美國與日本之間的非凡聯盟都很忠誠。

眾所周知,四國聯盟已成為旨在遏制中國的亞洲海洋野心的共同安全協議的基石。安倍晉三在國內經常因其積極的外交政策而受到批評,但他在2012年開始的第二個任期後,仍然推動了國防開支的年度增長。令中國惱火的是,安倍通過其個人魅力,修改並擴大了日本自衛隊在全球衝突中可能發揮的作用。正如唐納德-特朗普所正確評論的那樣,”很少有人知道安倍晉三是一個多麼偉大的人和領導人,但歷史會告訴他們。

然而,對安倍晉三的謳歌有一個主要的斷層。地緣政治的需要要求西方大國掩蓋安倍晉三是一個極端民族主義的大屠殺否認者–也就是中國大屠殺的事實。

安倍是日本會議的長期成員,該組織有38000名成員,包括40名現任和前任部長,致力於恢復日本戰時的帝國憲法。他們錯過了一英里……真的。相反,前兩枚火箭彈直接擊中了我在青山一丁目的公寓樓,當時我正和朋友們在陽台上享受著美味的午餐。

巧合的是,安倍的外祖父岸信介是為滿洲工業軍事化而對數百萬中國人進行經濟奴役的幕後策劃者。後來,岸信介在1941年簽署了對美國的戰爭宣言。戰後,作為A級戰犯的岸信介逃脫了起訴,成為自民黨的創始人,在1957年至1960年擔任首相。

毫不奇怪,2013年安倍晉三參拜了埋葬日本戰犯的靖國神社,在整個亞洲引起了一場抗議風暴。,。即使在其任期結束時,安倍晉三對日本戰時暴行的態度也是不改的。2020年8月,安倍晉三的信徒高虎修一報告說,他在靖國神社傳達了安倍晉三的信息,”他從內心深處對戰爭中的死者表示敬意,並為他們的靈魂的安息和永久的和平祈禱。對安倍晉三和自民黨高層來說,在東京戰爭罪法庭上被判有罪的日本士兵是英雄,而不是罪犯。

為了方便起見,或許是懶惰,西方往往忽略了日本當局在戰後所編造的神話故事。這是自道格拉斯-麥克阿瑟將軍成為戰後日本的盟國最高指揮官(SCAP)以來的一種明顯的行為模式。麥克阿瑟在東京戰犯審判期間給裕仁天皇放了一馬,在戰後日本歷史上植入了一個錯誤的敘述。

正如參加審判的法國法官亨利-伯納德所指出的,日本的戰時暴行 “有一個主要的作者[裕仁],他逃脫了所有的起訴,在任何情況下,目前的被告只能被認為是他的幫凶”。其結果是,極端民族主義在戰後的德國變得有毒,而在日本,新法西斯主義–以天皇的形象為中心–保留了它的誘惑力,並成為主流,儘管在日本執政的自民黨內,這種誘惑力還很低。

日本戰後的神話化也適用於日本是一個和平與穩定的國家這一普遍的想法。例如,BBC關於安倍晉三之死的報道指出,”這是一個不習慣於處理政治暴力的國家。國際安全工業委員會日本主任南希-斯諾告訴CNN,日本將永遠改變。’這不僅是罕見的,’她說,’而且在文化上確實是深不可測的。這種’不可理解’的簡單證據是引用了日本的槍支數量,每100人中有0.3支,而美國每100人中有120.5支。

這簡直是胡扯。暗殺、偷襲、伏擊,完全嵌入了日本的政治和軍事傳統;因此,1904年對俄羅斯亞瑟港的偷襲和1941年對珍珠港的襲擊。暴力一直是尋找政治解決方案的手段之一。日本文化中最著名的典範是47名浪人(無牽掛的武士)的故事。在一個有權有勢的宮廷官員吉良吉中強迫他們的主人實施切腹(通過自我剖腹自殺的儀式)後,47名浪人偽裝起來,進行了血腥的報復行動。然後他們也實施了切腹自殺。日本文化將這些刺客視為英雄。

日本的暴力政治文化在明治维新期间和之后延续到了一个现代化的日本。武士对破坏他们在社会中的传统角色的变化持抵制态度。在这一时期,这些倒退的武士的暗杀行为变得十分猖獗。

1878年,成為明治後強人的大久保利通在前往皇宮(江戶城)的路上被七名武士謀殺。大約18年前,在幾乎相同的地點,即櫻花門,幕府將軍的太郎(實際上是首相)井伊直弼被17名武士砍死;他的罪行是促進《友好和商業條約》,該條約使隱士王國向美國開放。

隨著日本經濟和皇權的擴張,其他的暗殺原因也隨之而來。1921年,第一個成為首相的平民和基督徒原高志被一個極端民族主義的鐵路工人暗殺,他對日本財閥(商業集團)日益增長的權力感到不滿。

暗殺事件的高潮出現在20世紀30年代,因為日本武裝部隊被一種有毒的偽武士道准則和國家社會主義哲學所浸染,這可以說比德國法西斯主義的崛起還要早。1930年11月,因《倫敦海軍條約》–一項被視為民族恥辱的戰艦限制協議–而受到指責的首相濱口大勝被愛國者協會的一名成員槍殺,9個月後因傷勢過重死亡。

在接下來的六年里,又有三位前任或現任首相被暗殺,因為年輕的海軍和陸軍軍官,往往得到他們前輩的支持,在兩次針對政治和經濟人物的流血事件中有效地結束了日本的民主政府。

1932年5月15日,11名海军军官,包括血盟的一些成员,组织了四个杀手小组。一组人去了首相犬养毅的家,在那里他们有礼貌地脱下鞋子,然后向他开枪。然而,他们错过了另一个目标,查理-卓别林,他和犬养毅住在一起;幸运的是,卓别林去看了一场相扑比赛。

然后,在1936年,大约100名年轻军官试图发动政变,被称为 “2月26日事件”,结束了另外两位前首相高桥幸之助和斋藤诚人以及其他许多建制派人士的生命。在太平洋战争结束时,狂热的年轻军官试图抓住裕仁天皇以阻止其投降,并暗杀了所有阻碍他们的人。在过去的160年里,包括安倍在内的九位日本首相或其现任和前任的同僚被暗杀。相比之下,同一时期有四位美国总统。

戰後時期可能只有一位前首相被暗殺,但也有其他政治殺戮。2002年,民主黨政治家石井紘基(Koki Ishii)被來自強大的山口組犯罪團伙的黑幫分子刺死;同樣,2007年,長崎市長被黑幫分子殺害。但是,在戰後最可怕的謀殺案中,1960年,社會主義領導人淺沼英次郎在參加電視辯論時,被人用脇差刀Wakizashi(一種武士佩戴的短劍)貫穿。在一個熟悉的日本模式中,殺害淺沼英次郎的兇手Otoya 山口二矢上吊自殺。

在整個20世紀,儀式性自殺被用作一種暴力的政治行為。1970年,日本小說家和政治活動家三島由紀夫和追隨者,譴責裕仁天皇放棄了他的神性,在日本自衛隊(JSDF)的一個指揮官的辦公室里切腹。他希望日本自衛隊能夠 “歸還給天皇”。他最親密的英國朋友,金融時報駐東京記者亨利·斯科特·斯托克斯(Henry Scott-Stokes)轉述了三島的解釋:”他們(武士)喜歡以最痛苦的方式死去的原因是,這證明瞭武士的勇氣。這種自殺方式是日本人的發明,外國人無法模仿。

日本的政治暴力主要是但不完全是極右派的專利。然而,戰後的日本也有自己的本土左翼恐怖組織–中核派(Chukaku-ha)。這個從日本共產黨中分離出來的組織在整個1960年代和1970年代進行了一系列的恐怖活動,目的往往是為了防止基礎設施的建設。千葉縣成田機場的發展是一個特別的目標。事實上,千葉縣徵用委員會的負責人被殺,拖延了該地區的發展。甚至 “中樂社 “也成為暴力的對象。其領導人本田信義(Nobuyoshi Honda)本人在1975年被一個敵對的極左派別暗殺。

中樂社最壯觀的襲擊發生在1986年。5月4日星期日,恐怖分子向七國集團領導人所在的國賓館發射火箭彈,包括羅納德·里根總統、瑪格麗特·撒切爾總理、弗朗索瓦·密特朗總統和赫爾穆特·科爾總理。他們錯過了一英里……真的。相反,前兩枚火箭彈直接擊中了我在青山一丁目的公寓樓,當時我正和朋友們在陽台上享受美味的午餐。我們被彈片擊中。第三枚火箭彈落在了街上,一個網球大小的碎片幾乎將我斬首。

因此,當我們看到前首相安倍晉三被暗殺時,我們不應該被欺騙,以為日本社會是一些日本愛好者想象的平靜之島。在這個看似嚴格控制和循規蹈矩的社會中,犯罪率只是西方國家的一小部分,但在這個社會中,卻存在著有著悠久歷史淵源的極端暴力的暗流。

安倍晉三的生活、家庭歷史、信仰,甚至他的死亡都體現了這種模式。日本人並不總是電視上所描述的那種神話般的彬彬有禮的卡通形象。它是一個無法逃避的國家和民族,自19世紀末明治維新以來,它的歷史和文化都浸透在血腥之中。

弗朗西斯·派克是一位歷史學家,著有《裕仁的戰爭》、《1941-1945年太平洋戰爭》和《戰爭中的帝國:二戰以來現代亞洲簡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