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時報》JOHN RAPLEY

美國喜歡用溢美之詞來形容自己。閃閃發光的山巔之城。不可或缺的國家。自由人的家園。當然,每個綽號都有其道理。但還有另一個並不總是那麼討人喜歡的說法也適用於美國:全球帝國。

與其他起源於建立共和的鬥爭的觀念不同,全球帝國始自「二戰」的最後階段。在著名的布雷頓森林會議上,美國建立了一套國際貿易和金融體系,該體系在實踐中發揮著帝國經濟的作用,將全球增長的成果過多地分配給西方國家的國民。

與此同時,美國創建了北約,為其盟友提供安全保護傘,並創建了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等組織,以制定共同政策。在20世紀下半葉,這個體系對世界的統治達到了以前的帝國從未有過的程度。

然而,在過去的20年裡,它陷入了衰落。在世紀之交,西方世界佔全球經濟產出的五分之四。如今,這一比例降至五分之三,而且還在下降。在西方國家努力恢復活力的同時,發展中國家現在擁有世界上增長最快的經濟。通過金磚國家和石油輸出國組織等機構,在中國的鼓勵下,發展中國家正將日益增長的經濟實力轉化為政治力量。

從這個角度來看,美國似乎正在走所有帝國的老路:註定衰落,最終滅亡。的確,美國再也無法享受「二戰」後幾十年在全球經濟和政治中的統治地位了。但是,只要做出正確的選擇,它就可以展望未來,繼續做世界上最傑出的國家。

誠然,稱美國為帝國會引起爭議,至少會造成混淆。畢竟,美國沒有宣稱對任何國家擁有統治權,甚至敦促其盟友放棄其殖民地。但是,對於美國在戰後打造的這個帝國工程,有一個發人深省的先例:羅馬帝國。

到了四世紀,羅馬帝國已經從一個征服國演變為一座永恆之城,它仍然是精神中心,但實際權力由各省分享,帝國有兩個權威中心:一個在東部,一個在西部。作為徵收稅收的回報,掌握各省土地的權貴享受著軍團的保護,通過真正分享帝國的利益,以及歷史學家彼得·希瑟所說的拉丁語、城鎮和長袍的統一文化,他們對帝國的忠誠得以鞏固。

和現代美國一樣,羅馬達到了當時前所未有的至高無上的地位。但偉大帝國制度的矛盾之處在於它們往往為自己的衰落埋下了種子。羅馬通過對其周邊地區的經濟剝削而變得富強,無意中刺激了其歐洲疆域以外領土的發展。隨著時間推移,出現了規模更大、政治上更團結的聯盟,它們獲得了抵禦並最終擊退羅馬帝國統治的能力。

同樣,美國的衰落也是其成功的產物。儘管戰後發展中國家的增長速度比西方國家慢,但它們仍在增長。到本世紀末,它們已經開始將不斷擴大的經濟影響力轉化為政治和外交力量。它們不僅開始有了談判更好的貿易和金融協議的能力,而且還擁有一個關鍵的談判籌碼,即西方企業現在需要的兩種資源:不斷增長的市場和充足的勞動力供應。

外圍國家開始更自信的最早表現之一出現在1999年在西雅圖舉行的世界貿易組織會議上。一群發展中國家聯合起來停止了談判進程,結束了多年來由少數西方盟友敲定一份協議草案提交給代表們的做法。從那時起,發展中國家逐漸減少了對世界銀行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依賴,成立了貸款機構,並開始嘗試減少對美元依賴的貿易安排。

羅馬據說是被所謂的蠻族入侵推翻的,但事實要複雜得多。在公元400年前後,在短短一個世代的時間裡,時局動盪不安,幾個聯盟進入了帝國的西半部。在羅馬的土地上,這些移民形成了更大的聯盟——比如西哥特人和汪達爾人——他們太強大了,帝國無力擊敗。

一些評論家很快就把現代移民來到西方看作是一股同樣具有破壞性的力量。但這是從羅馬歷史中得出的錯誤結論。羅馬的經濟主要在於農業和穩定。如果一種力量崛起,另一種力量就會衰落,因為你不能簡單地擴展資源基礎來同時支持這兩個力量。當羅馬被證明無法擊敗新的競爭者時,它就失去了一個無法恢復的稅收來源。

今天的情況完全不同了。由於技術變革,經濟增長不再是零和遊戲——在一個地方增長,就意味著在另一個地方不能增長。儘管西方國家不再主導製造業和服務業,但在人工智慧和製藥等知識密集型行業,以及奢侈品、體育和娛樂等已經建立起品牌價值的行業,西方國家仍然保持著優勢。西方國家的經濟增長——即使比外圍國家慢——是可以繼續下去的。

但這需要工人。考慮到西方社會由於出生率下降和人口老齡化,不能產生足夠的工人,工人將不得不來自全球邊緣——包括那些移民到西方的人,以及更多留在本國之內,為西方供應鏈服務的工人。移民可能侵蝕了羅馬帝國的財富。可現在,它是西方與絕對經濟衰退之間的屏障。

與羅馬歷史的其他相似之處則更為直接。羅馬帝國的東半部在公元五世紀擺脫了西部的崩潰,甚至能夠在其失去的西部領土上建立起對新王國的霸權地位。如果東羅馬帝國沒有從六世紀晚期開始,在與死敵波斯的不必要衝突中消耗重要資源,這種局面本可以無限期地延續下去。帝國的傲慢驅使它捲入了一系列戰爭,經過兩代人的衝突之後,兩個帝國都面對一個在短短几十年內將它們壓倒的挑戰:一個新的統一的阿拉伯世界。

對美國來說,這是一個警示故事。在應對中國崛起的必然性時,美國需要問問自己哪些威脅是生死攸關的,哪些只是令人不安的。西方和中國都面臨著緊迫的危險,比如疾病和氣候變化,除非各國共同應對,否則這些危險將毀滅全人類。至於中國日益增長的軍事實力,美國必須考慮自己是否真的是在面對一個崛起大國所構成的修昔底德陷阱,或者只是在面對一個捍衛其不斷擴大的利益的國家。  

美國必須對抗中國,無論是軍事對抗還是——人們希望——僅限於外交對抗,它將繼承帝國遺產的巨大優勢。這個國家仍然擁有無人能與之匹敵的實力來源:作為世界交換媒介的貨幣沒有受到嚴重威脅,華爾街管理的深厚資本池,世界上最強大的軍隊,大學所掌握的軟實力,以及文化的巨大吸引力。美國仍然可以號召世界各地的朋友。總而言之,美國應該能夠調動其豐富的資源,保持世界領先大國的地位。

然而,要做到這一點,美國需要放棄通過單打獨鬥、美國優先的方式來恢復過去的輝煌。正是這種衝動把羅馬帝國推向了軍事冒險主義,並最終導致其滅亡。世界經濟已經發生了變化,美國再也無法像以前那樣主宰世界了。但是,由志同道合者組成的聯盟建立一個新世界的可能性是羅馬從未有過的奢侈。不管怎麼稱呼自己,美國都應該抓住這個機會。